郭玫秀这么说。小时候大约2、3岁,住在南投的玫一家人遇到921大地震,高处的热水瓶因强震倒下,滚水烫伤玫的双腿后侧,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。家人们出于愧疚,闭口再也不谈这件事。
内心柔软的郭玫秀他也不忍心逼问,玫不想造成家庭里更多伤痛,却渐渐在自己心中形成了一股找不到出口的焦虑。
与你的关係彷彿陌生人一样。忽远忽近,彷彿共处,又好像分离,逃避、远离、奔跑是我对你的第一个反应,但互相排斥的我们,共处在同一块肉体上。
高中时期的青春女孩正是爱美年纪,玫秀穿上制服露出双腿后侧痕迹,总是引来各种侧目与询问,只用带过:
就连看到其他女孩光滑的腿,对玫秀来说都感到负担,他高中时寻求雷射治疗,原以为能抚平疤痕告别恶梦,却换来真正的绝望。每次疗程都以方形的多孔针头不断扎到双腿血肉模糊,刺激肌肤重新癒合,但锥心之痛却未能换来无痕的梦想:他开始试着用肤色丝袜来遮掩伤痕,但即便如此仍过不了心里那关。

直到他打算考媒体传达设计学系研究所,当时实践大学的入学题目要求挖出内心深处的故事,玫秀想起了这个发生在自身的重大意外,决心藉机探究过往。就像开启了潘朵拉的盒子,既痛苦又真实,他一边挖掘自己内心深处、一边创作,那过程绝对不能用舒适来形容。他露出浅浅的苦笑说:然而回忆虽痛苦,却也是一种释放,

既陌生又亲密
他的织品作品用簇绒枪来烧灼,在布料上用异材质布料拼贴出起伏如水泡、如山稜的线条,不同的材质拼接就像腿上的伤疤,起起伏伏、却自有姿态。
因为玫的疤痕在双腿后侧,为了让自己清楚看见疤痕的每一个角落,他请了会摄影的朋友拍下细节,并且在创作时一一细看每个角落,甚至也将这些伤疤的高清照片放入展览中,展览名为,意指玫身上这个既陌生又亲密的大片伤痕。

展览当天,玫空出了一段清场的时间,只邀请父亲、母亲和姊姊入场观看。他逼自己带着家人,一幅一幅作品细细讲解,边讲边哽咽。玫和家人在展览后有了某种程度在这个话题上的和解,就像长期卡在身上的一个痂终于鬆动,有了脱落卸下的一丝曙光。感性的妈妈事后还传了讯息告诉玫:你是坚强的人,能够面对心理跟身上的创伤,并且蜕变成漂亮的蝴蝶,

而藉着这次展览,玫更惊觉其实自己身上的伤疤,和大多数女孩内心的容貌焦虑其实差别并没有那么大。许多来看展的女孩在会场内动容,后续更传讯息告诉玫:能够在众人面前赤裸裸地展现自己的容貌焦虑,真的非常勇敢。
玫从一开始用织品、摄影到开始画自己的伤痕。颜色从黑白,渐渐加入了妈妈喜欢的紫色,有如出生肌肤的肤粉色,在创作期间他也发现自己的内心渐渐变了,而眼里的疤痕也变成了不同的样子,像是山的稜线,或是珊瑚:

玫秀把珊瑚的漂亮与珍贵赋予了自己的伤疤不同的价值,就像谘商师不会告诉他不要在意、更不会说之类的话,而是引导他用不同的价值观去看这个疤痕,玫解释:
现在谈起伤疤的故事,玫还是偶尔哽咽,甚至需要稍微清场;虽然看到其他女孩露出腿,他还是会忍不住羡慕;虽然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这件事的存在,但是玫已经可以与自己的疤用比较舒服的方式共存。
他想要藉着自己的创作述说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,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。如果遇到同样经历的人,玫会想对他说:

曾经也担心伤疤会影响另一半观感,交往后玫鼓起勇气告诉了当时的男友、现在的老公:没想到对方大方说不介意,因为玫说:未来玫秀会持续创作,把伤痕扩大到容貌焦虑,让更多人感同身受并且被疗癒。
如果能够换得不曾有伤疤的人生?玫深思了一下说:让自己更有共感力,生命更多层次、更丰富,甚至可以用创作来说故事抚慰人心,或许就是伤疤带来的小小餽赠。
──2025年10月号《美丽佳人》Special Report,〈生命亲吻的印记:郭玫秀 陌生的你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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