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个关于90年代舞厅的场景,其中一位丰满的大姐邀请你跳舞,并在跳舞过程中,她的手在你后背乱动。这个场景可能会让人感到有些尴尬或不适,因为它涉及到不恰当的身体接触。
在这种情况下,如果你感到不舒服,你可以尝试以下几种方式来应对:
1. 轻轻地推开她的手,明确地告诉她你不希望她触摸你的后背。
2. 如果你觉得直接推开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尴尬,你可以尝试用语言表达你的不适,比如说:“不好意思,我不太习惯别人在跳舞时触摸我的后背。”
3. 如果以上方法都不奏效,你可以考虑找个借口离开舞池,比如去洗手间或者找朋友聊天。
无论如何,保持自信和坚定,确保你的个人边界得到尊重是非常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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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只手像一根刺,在我心里扎了将近二十年。
二十年里,我爸的沉默是一堵墙,我妈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是一团雾。我无数次想问,关于我妈的一切,关于她那边的亲人,却总是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前败下阵来,把话咽回肚子里。
而那个夜晚,就像有人在那堵密不透风的墙上,凿开了一条小小的缝。
故事,还得从1996年那个夏天,从我第一次揣着半个月的工资,跟着马东溜进“金色年华”舞厅说起。
第1章 金色年华
1996年的夏天,空气里全是躁动不安的荷尔蒙和廉价冰棍融化的甜味儿。我叫陈劲,刚满二十,在一家国营机修厂当学徒,每个月工资一百二十块。
那天发了工资,我最好的哥们儿马东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车间角落,压低声音说:“阿劲,今晚带你见识见识大人的世界。”
他说的“大人的世界”,就是城西新开的“金色年华”舞厅。
在那个年代,舞厅是个有点暧昧,又充满致命吸引力的地方。旋转的彩色灯球,震耳欲聋的港台情歌,还有烟雾缭绕中男男女女贴近又分开的身影,对我们这种刚从工厂宿舍里探出头来的毛头小子来说,简直就是伊甸园的入口。
我捏着口袋里刚捂热的六十块钱,心怦怦直跳。这钱我原本打算攒着,给我爸换个新的半导体收音机,他那个老的早就滋啦作响,只能收到本地一个评书频道了。但马东的怂恿像一只小手,挠得我心里痒痒的。
最终,青春的躁动战胜了孝顺的念头。
“金色年华”的门脸不大,但一走进去,就被一股热浪裹挟了。巨大的音响里放着张学友的《吻别》,闪烁的灯光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。空气里混杂着汗味、香烟味和女人们身上各种牌子的雪花膏味道,呛人,却又让人莫名兴奋。
马东是老手,熟练地要了两瓶啤酒,拉着我挤到舞池边的一个小卡座。他指着舞池里那些穿着喇叭裤和紧身连衣裙的男男女女,给我现场教学:“看见没,跳舞得主动,眼神要勾人,手要稳。”
我紧张地握着冰凉的啤酒瓶,手心全是汗。我爸陈卫国是个极其严肃古板的人,在他眼里,来这种地方就等同于“学坏”。要是被他知道我把半个月的工资花在这里,少不了一顿臭骂。
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舞池。灯光下,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带着或热情或寂寞的表情,随着音乐摇摆。在这里,似乎每个人都卸下了白天的身份和伪装,只是一个想找点乐子的普通人。
我喝了两口啤酒,酒劲儿混着热浪上了头,胆子也大了些。马东早就搂着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的姑娘滑进了舞池,只留给我一个“自求多福”的眼神。
我就这么坐着,一杯啤酒快喝完了,也没敢任何人。正当我准备再要一瓶,借酒壮胆时,一个身影在我面前停了下来。
“小兄弟,一个人啊?请我跳支舞,行不行?”
声音很温和,带着点成熟女性特有的磁性。我抬起头,逆着光,看到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女人。她不算顶漂亮,但五官很柔和,身材丰腴,穿着一件得体的碎花连衣裙,脸上化着淡妆,在一众浓妆艳抹的女人里显得很特别。
我一下就懵了,手里还攥着啤酒瓶,愣愣地看着她。
她被我的傻样逗笑了,眼睛弯成了月牙:“怎么?怕我吃了你?”
周围传来几声哄笑,我脸“刷”地一下就红了,从脖子根一直烧到耳尖。我手忙脚乱地放下酒瓶,站起来,结结巴巴地说:“不……不是,我……我不太会跳。”
“没事,我教你。”她很自然地伸出手。
她的手很软,也很暖。我几乎是被她牵着,僵硬地走进了舞池。音乐正好换成了一首慢四,是刘德华的《忘情水》。
“放松点,跟着我的步子。”她的声音就在我耳边。
我紧张得四肢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,踩了好几次她的脚。她也不恼,只是低声笑着,耐心地引导我。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洗衣皂的清香,很好闻,让我在这个嘈杂的环境里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。
跳了两圈,我总算没那么僵硬了。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
“看你年纪不大,还在上学?”她问。
“没,在机修厂上班。”我老实。
“哦,工人好,踏实。”她点点头,又问,“家里还有什么人啊?”
“就……就一个我爸。”提到家人,我有些不自然。
“你爸?”她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,“他叫什么名字?在哪儿工作?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,升起一丝警惕。舞厅里的人三教九流,我爸常说,人心隔肚皮,不能轻易相信陌生人。我含糊地应付:“就……一个普通工人。”
她好像察觉到了我的防备,笑了笑,没再追问。
但就在这时,我感觉到她放在我后腰上的那只手,开始有些不规矩起来。
起初,只是轻轻地上下摩挲,我以为是跳舞时的正常接触。可慢慢地,她的手指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后背的脊椎骨上,一节一节地往上滑动,带着一种奇怪的、探究似的力道。
那感觉很怪异。不是情色的挑逗,倒像是在……寻找什么。
我浑身一僵,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了。舞厅里那么热,我后背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这算什么?占我便宜?可她的表情和眼神又那么坦荡,甚至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……悲伤?
我的舞步又乱了。
“小兄弟,你后背这里,是不是有个小小的胎记?像个月牙?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几乎被音乐声淹没,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。
我整个人如遭雷击,猛地停下了脚步。
我后背肩胛骨下面,确实有一个月牙形的褐色胎记。这件事,除了我爸,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!我从小到大,连在公共澡堂洗澡都很少,更别提光着膀子给外人看了。
她怎么会知道?
我惊愕地看着她,嘴巴张了张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看着我的反应,眼神更加复杂了,有确认,有激动,还有一种深深的压抑着的痛苦。她的手不再乱动,只是紧紧地按在我后背那个位置,隔着薄薄的衬衫,我能感觉到她掌心的灼热和微微的颤抖。
一曲终了,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挣脱了她的手,退出了舞池。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?”我声音都变了调。
她没有我的问题,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毛。她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张揉得有些旧的餐巾纸,迅速写下了一串数字,塞进我的衬衫口袋里。
“有时间,给我打这个电话。”她说完,没再给我任何追问的机会,转身就汇入了喧闹的人群,很快就消失不见了。
我一个人站在原地,心脏狂跳不止。舞厅里旋转的灯光和嘈杂的音乐仿佛都离我远去了。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衬衫口袋,那张薄薄的餐巾纸硌得我心慌。
那个晚上,我连马东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,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奇怪的举动和那个关于胎记的问题。
一个只在舞厅里萍水相逢的陌生女人,为什么会知道我身上最私密的印记?
第2章 沉默的父亲
我几乎是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家。
我和我爸住在一个老式小区的筒子楼里,一室一厅,狭小而压抑。屋里的陈设几十年没变过,掉漆的木桌,吱呀作响的藤椅,还有墙上那台老掉牙的挂钟,走针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像时间的叹息。
客厅的墙上,正中央挂着一张我妈的黑白遗照。照片里的她很年轻,梳着两条麻花辫,笑容腼腆而温柔。那是我对她唯一的印象。听我爸说,她在我三岁那年就因为一场急病去世了。
从小到大,关于母亲的一切,都是家里的禁区。
我爸陈卫国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,在一家濒临倒闭的罐头厂干了一辈子。生活的重压把他的背脊压得有些弯,也磨平了他所有的表情。我们父子俩的交流,通常仅限于“吃饭了”、“我上班去了”、“钱够不够花”这几句。
他很少笑,尤其是在我妈的照片前。每当我不经意间提起“妈妈”这两个字,他整张脸就会瞬间沉下来,屋子里的空气也会跟着凝固。久而久之,我便学会了不再去触碰这个话题。
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,客厅里的小灯还亮着。我爸正坐在藤椅上,手里拿着他那台破收音机,不知道在听什么,只有一片滋啦啦的电流声。他没睡,显然是在等我。
“回来了?”他头也没抬,声音沙哑。
“嗯。”我心虚地应了一声,换了鞋,想直接溜回自己房间。
“站住。”他叫住了我,“去哪儿了?身上一股烟酒味。”
我停下脚步,低着头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“跟……跟马东他们出去玩了会儿。”
“玩?”他终于抬起头,昏黄的灯光下,他眼里的血丝清晰可见,“你那点工资,够你几天这么‘玩’的?不知道攒着点?”
我没敢吱声。父子间的对话,常常以这样的训诫开始,以我的沉默告终。
我走到桌边倒了杯水,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。喝水的时候,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墙上我妈的照片。照片里的她,笑得那么恬静。我忽然想起舞厅里那个女人的脸,她们的眉眼之间,似乎……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相似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子里冒了出来。
我鼓足了这二十年来最大的勇气,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:“爸,我妈……她家那边,我们还有亲戚吗?”
话一出口,我就后悔了。
我爸握着收音机的手猛地一紧,指节都发白了。屋子里那片滋啦!!啦的电流声,也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掐断了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过了足足有半分钟,他才缓缓地开了口,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:“问这个干什么?”
“没……没什么,就是随便问问。”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,“厂里的师傅们聊天,都说起各自的姥姥、舅舅什么的,我就……”
“你没有姥姥,也没有舅舅。”他打断了我,语气斩钉截铁,不留一丝余地。
“怎么会……”我急了,“我妈她……她总得有父母姐妹吧?”
“都死了!”
他几乎是吼出来的,手里的收音机“砰”的一声砸在桌子上,塑料外壳都裂开了一条缝。他猛地站起身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我,里面充满了愤怒,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……恐惧。
“她家里人,早就跟我们没关系了!以后不许再提!一个字都不许提!”
说完,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颓然地转过身,走进了他的房间,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。
我一个人愣在客厅里,手脚冰凉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如此失态。他平日里虽然严厉,但从未对我发过这么大的火。他越是这样激烈地禁止,就越证明这里面有事。
什么叫“都死了”?什么叫“没关系了”?
那个舞厅里的女人,她知道我的胎记,她和我妈眉眼相似,她问起我爸的名字……这一切的一切,都串联成一个巨大的问号,在我脑子里盘旋。
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汗浸得有些湿的餐巾纸,上面的电话号码因为字迹的晕染,显得有些模糊不清。
我爸的反应,让我心里那个疯狂的念t头愈发清晰。
这个电话,我必须打。
我悄悄回到自己房间,关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。我爸的怒吼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,但那声音非但没有吓退我,反而激起了我前所未有的执拗。
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?她的家人又在哪里?我爸究竟在隐瞒什么?
二十年来,我一直活在他为我构建的一个简单而封闭的世界里。如今,这个世界出现了一道裂缝,而我想看看裂缝外面,到底是什么。
第3章 第二次相遇
接下来的几天,我过得浑浑噩噩。
白天在车间里干活,扳手和零件在我手里变得无比沉重,师傅吼了我好几次,说我心思不知道飞哪儿去了。晚上回到家,面对的是我爸那张比平时更加阴沉的脸。自从那天晚上大吵一架后,我们父子俩陷入了彻底的冷战。他不做饭,我也不做,两个人就着咸菜啃馒头,一顿饭下来,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。
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餐巾纸,被我小心翼翼地夹在一本《机械原理》里,像一个烫手的山芋。
我好几次拿起工厂办公室那台老式的转盘电话,手指在拨号盘上悬了半天,却始终没有勇气拨出去。我害怕,怕电话那头是空号,那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;又怕电话真的接通了,一个我完全无法承受的真相会扑面而来。
马东看出了我的不对劲,下班后勾着我的肩膀问:“阿劲,你小子是不是丢魂了?那天在舞厅看见哪个漂亮妹子了?”
我摇摇头,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这件事太离奇,也太私人,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起。
“得了吧你,”马东一副“我懂”的表情,“走,今晚哥们儿再带你去‘金色年华’,保准你药到病除。”
我本想拒绝,但转念一想,如果那个女人还会去那里呢?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,不如去碰碰运气。
于是,我又一次走进了那个改变了我心绪的舞厅。
这一次,我没了初来乍到的紧张和兴奋,心里只装着一个目的。我没去卡座喝酒,而是在舞池边来回踱步,像个侦探一样,目光在每一张成熟女性的脸上搜寻。
张学友的歌换成了王菲的《天空》,空灵的嗓音在喧嚣的环境里有种奇特的疏离感。我找了一圈又一圈,直到舞厅快打烊,也没再见到那个丰腴的身影。
希望越大,失望越大。我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舞厅,夜风一吹,心里空落落的。
难道,那晚真的只是一场离奇的梦?
接连一个星期,我每晚都去“金色年华”报到。我那点微薄的工资,很快就在门票和啤酒里消耗殆尽。我甚至开始跟马东借钱,马东虽然纳闷,但还是仗义地把钱塞给我,只说了一句:“阿劲,别陷得太深。”
我没法跟他解释。
第七天晚上,当我再次一无所获地准备离开时,舞厅门口一个收瓶子的大爷叫住了我。
“小伙子,你天天来,是找人吧?”大爷一边把空啤酒瓶装进麻袋,一边浑浊的眼睛看着我。
我心里一动,连忙点头:“是啊,大爷。我找一个女的,大概三十多岁,身材有点胖,长得挺和气的。”
“哦……”大爷拉长了声音,想了想,“你说的,是不是苏姐啊?”
“苏姐?”我心跳都漏了一拍。
“对,苏梅。她以前也常来,就住附近纺织厂的宿舍。不过最近好像不怎么来了。”大爷指了指东边,“喏,顺着这条路走,第二个路口拐进去就是纺织厂了。不过厂子效益不好,快倒闭了,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儿。”
苏梅!
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我心头的迷雾。我激动得连声道谢,几乎是跑着冲向大爷指的方向。
夜已经深了,路上没什么人。老旧的纺织厂在月光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,家属楼里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灯。我站在宿舍楼下,仰着头,一颗心七上八下的。
我该怎么上去?上去之后说什么?
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,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道里走了出来,手里提着一个暖水瓶,看样子是去打开水。
正是那个女人!
她也看到了我,明显愣住了,手里的暖水瓶都晃了一下。
“你……”她看着我,眼神里满是惊讶。
“我……我来找你。”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,快步走到她面前。
我们俩就站在昏暗的路灯下,相对无言。晚风吹过,带来了远处工厂烟囱里飘出的煤灰味。
还是她先开了口,声音有些沙哑:“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?”
“我问的。”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,“你到底是谁?你怎么会知道我后背的胎记?”
她避开了我的目光,低下头,看着自己脚尖前的一小块水泥地。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,跟我来吧。”
她领着我,走到了宿舍楼后面一片小小的空地上。这里有几个石凳,白天应该是厂里女工们聊天休息的地方。
我们在一个石凳上坐下,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。
“你叫苏梅,对吗?”我先发制人。
她点了点头,算是默认了。
“我妈……你认识我妈,对不对?”我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,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。
苏梅的肩膀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。她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。然后,我听到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:
“苏兰……是我的亲姐姐。”
轰的一声,我脑子里所有的猜测、怀疑、不安,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证实。
姐姐……
那她就是我的……姨妈?
我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这个我叫了二十年“妈妈”的女人,这个只存在于黑白照片里的女人,她的亲人,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,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。
“我找了你们父子俩很多年。”苏梅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,她抬起手,用手背抹了抹眼睛,“你爸当年带着你,不辞而别,断了所有联系。我们都快以为……以为你们不在了。”
“我爸说……说你们都死了。”我喃喃地说,这句话像刀子一样,割得我喉咙生疼。
苏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她猛地抬起头,眼里蓄满了泪水和愤怒:“他胡说!他怎么能这么说!当年明明是他……”
她的话说到一半,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,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。
“当年……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我追问道,“我妈她,到底是怎么死的?不是因为生病吗?”
苏梅看着我,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。她摇着头,嘴唇哆嗦着,似乎有千言万语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“不是……不是那么简单的。”她哽咽着说,“你爸他……他恨我们,也恨他自己。阿劲,有些事,你应该去问他。你去问问他,17年前那个雨夜,他抱着刚满三岁的你,为什么会从我们家门口,像逃命一样地跑掉!”
17年前的雨夜?
我的心,随着她的话,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。
第4章 厂门口的对峙
和苏梅的那次深夜谈话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我记忆里一扇尘封的门。
她说“17年前的雨夜”,这个词像咒语一样,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。我努力地回想,三岁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,但隐约中,似乎真的有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,我被紧紧地抱在一个温暖又剧烈颤抖的怀里,耳边是嘈杂的哭喊声和雨点砸在窗户上的噼啪声。
那是我爸的怀抱吗?
我不敢确定。
第二天,我破天荒地请了假,没去上班。我没有回家,而是直接去了城东的罐头厂。
我要当面和我爸对峙。
罐头厂是一片灰败的景象,红砖墙上爬满了青苔,巨大的烟囱也不再冒烟。厂子早就处于半停产状态,只剩下一个车间还在勉强维持,生产一些廉价的水果罐头。
我在厂门口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,等了整整一个上午。
中午十二点,下班的铃声响起,工人们三三两两地从锈迹斑斑的铁门里走出来,脸上都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。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爸。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,背比昨天更驼了些,手里拎着一个铝制饭盒,低着头,默默地走在人群的最后面。
那一刻,我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酸楚。这个男人,用他沉默而笨拙的方式,独自一人把我拉扯大。我去质问他,是不是太残忍了?
可一想到苏梅含泪的眼睛,想到我那素未谋面的母亲,我的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地迎了上去。
“爸。”我叫了他一声。
他看到我,愣住了,眉头立刻皱了起来:“你怎么来了?今天没上班?”
“我请假了。”我开门见山,“爸,我有事想问你。”
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绕开我,想继续往前走。
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。“爸,我们谈谈。”
“有什么好谈的?回家再说!”他的语气很不耐烦,想甩开我的手。
“不,就在这儿说。”我的态度异常坚决,“昨天晚上,我见到我小姨了。”
“小姨”这两个字,像一颗炸弹。
我爸的身体猛地一震,他停下脚步,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我。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,嘴唇哆嗦着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
周围的工友们好奇地朝我们这边张望,对我爸指指点点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他声音嘶哑,像被砂纸磨过一样。
“我说,我见到苏梅了,我妈的亲妹妹。”我一字一句,清晰地重复道,“她告诉我,我外公外婆都还健在。爸,你为什么要骗我?为什么要说他们都死了?”
他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慌乱,然后是愤怒。他一把将我拽到路边的墙角,压低声音,几乎是咬着牙说:“谁让你去找她的?我跟你说过多少遍,不许再提过去的事!”
“为什么不能提?”我红着眼睛,积压了二十年的委屈和困惑在这一刻全面爆发,“那是我妈!是我的亲人!我为什么不能提?你到底在怕什么?在瞒着我什么?”
“我瞒着你?我是为了你好!”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,手里的饭盒掉在地上,“哐当”一声,里面的饭菜撒了一地。
“为我好?”我冷笑一声,“为我好,就是让我以为自己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?为我好,就是让我连去我妈坟前祭拜的时候,都不知道她真正的死因?”
“她真正的死因?”我爸的脸色彻底变了,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、悔恨和恐惧的表情,“她跟你胡说八道了些什么?”
“她没说,她让我来问你!”我逼视着他的眼睛,“爸,你告诉我,17年前那个雨夜,到底发生了什么?我妈……到底是怎么死的?”
我的每一个问题,都像一把锥子,狠狠地扎在他心上。
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,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。他靠在斑驳的墙壁上,身体微微发抖,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。
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,我爸是个极要面子的人,他最怕的就是被人看笑话。
“回家……回家再说。”他几乎是在哀求,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疲惫。
看着他瞬间苍老下去的脸,我的心也软了。我知道,在这里,在众目睽睽之下,我问不出任何答案。
我默默地弯下腰,帮他捡起变形的饭盒,把撒了一地的饭菜扫到一边。
回家的路上,我们父子俩一前一后地走着,隔着三五米的距离,谁也没有说话。他的背影在冬日的阳光下,显得那么孤独和萧索。
我忽然意识到,我可能即将揭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。而盒子里装的,或许是我和父亲都无法承受的真相。
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第5章 家里的风暴
一回到家,我爸就重重地关上了门,仿佛要隔绝外面的一切。
屋子里光线很暗,充满了压抑的气氛。他没有开灯,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客厅中央,像一尊沉默的雕像。
我站在他对面,等待着他的审判,或者说,是他的坦白。
“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?”他终于开口了,声音干涩。
“从舞厅那晚开始。”我如实,“她认出了我后背的胎记。”
他浑身一颤,缓缓地转过身,走到我妈的遗照前,抬起头,久久地凝视着照片里那个温柔的笑脸。他的手指在粗糙的裤缝上反复摩擦,那是一个他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。
“你小姨……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?”
“她没说太多,只说我妈的死不简单,还说……17年前的那个雨夜,你抱着我,从他们家逃走了。”我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,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。
他的背脊猛地一僵。
“逃?”他自嘲地笑了一声,那笑声比哭还难听,“是啊,我是个逃兵。”
他转过身来,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,那是一种被痛苦和回忆反复折磨后留下的痕迹。
“阿劲,有些事,你不知道,比知道要好。”他疲惫地说,“就让在你心里,永远是那个温柔、漂亮的样子,不好吗?”
“不好!”我几乎是吼了出来,“爸,我是她儿子!我有权利知道真相!你不能这么自私,用你的方式来‘保护’我,剥夺我了解我母亲的权利!”
我的话像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他心上。
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,靠在了墙上,脸上血色尽失。
“自私……”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,眼神变得空洞而绝望,“对,我就是个自私的懦夫。”
气氛僵持到了极点。我们父子俩,就像两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,互相伤害,却又无处可逃。
我深吸一口气,放缓了语气,试图用一种更平和的方式来沟通:“爸,告诉我吧。不管真相是什么,我们一起面对。我是你儿子,我已经长大了。”
他看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。那眼神里,有挣扎,有痛苦,有犹豫,最后,都化成了一声长长的、沉重的叹息。
他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。
“你跟我来。”
他转身走进他的卧室,我跟了进去。他的房间比客厅更小,一张单人床,一个掉漆的衣柜,就是全部的家具。
他弯下腰,吃力地趴在地上,从床底下,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。
箱子看起来很旧了,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,边角的铜扣也已经生了绿锈。他用袖子,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箱子上的灰尘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。
我的心,随着他的动作,一点点地悬了起来。
我知道,关于我母亲所有的秘密,关于这个家尘封了17年的往事,就锁在这个箱子里。
他打开了箱子上的铜扣,“咔哒”一声,在寂静的房间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箱子打开了。
我凑过去,看到里面没有金银财宝,只有一沓沓泛黄的信件,几本厚厚的日记,还有一本相册。
他颤抖着手,从最上面拿起那本相册,翻开了第一页。
那是一张全家福。年轻的父亲,抱着还是婴儿的我,身边坐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。而在他们身后,还站着一对慈祥的老人和一个与我母亲容貌极为相似的年轻女孩。
毫无疑问,那就是我的外公外婆,还有我的小姨,苏梅。
照片上的每一个人,都笑得那么幸福。
“,她不叫苏兰。”我爸盯着照片,声音轻得像一阵风,“她的大名,叫苏郁兰。‘郁’,是忧郁的郁。”
我的心脏,猛地一缩。
“她有病。”我爸的声音开始颤抖,“不是身体上的病,是心里的病。现在的人管那叫……叫什么‘抑郁症’。可在当年,在咱们这种小地方,别人只会说,她是‘疯了’。”
风暴,在这一刻,终于来临了。
第6章 木箱里的真相
我爸坐在床沿上,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佝偻的轮廓。他翻动着相册,每一页都像是在揭开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。
“……她是个特别好的女人,善良,爱笑,喜欢写诗。”他指着相册里一张照片,照片上,年轻的母亲正坐在窗前,手里捧着一本书,阳光洒在她身上,整个人都在发光。
“我们是自由恋爱,当时在厂里,人人都羡慕我。”我爸的嘴角,浮现出一丝极其罕C见的、带着苦涩的笑意,“你出生后,她高兴坏了,天天抱着你,给你唱她自己编的歌谣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缓,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。
“可是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就变了。”他的手指停在一张我满周岁的照片上,照片里的母亲,虽然在笑,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忧愁。
“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,有时候会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,一坐就是大半夜。她不再唱歌,也不再写诗,话变得越来越少。有时候,她会抱着你,莫名其妙地掉眼泪,问我,‘卫国,我是不是个坏妈妈?我是不是养不好他?’”
“我当时……我就是个粗人,我根本不懂这些。”我爸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,“我只以为她是刚当妈,太累了,太紧张了。我只会跟她说,‘别胡思乱想,睡一觉就好了’。”
“后来,情况越来越严重。她开始害怕出门,害怕见人,把自己锁在房间里。你外公外婆和你小姨来看她,她也躲着不见。他们觉得是我欺负了她,跟我吵了好几次。我那时候年轻气盛,觉得委屈,也跟他们吵。我们两家的关系,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坏的。”
我静静地听着,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透不过气来。我仿佛能看到,那个年轻的女人,在那个不被理解的年代里,是如何独自一人,在黑暗的深渊里苦苦挣扎。
“我们带她去看过医生,小诊所的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就说是‘神经衰弱’,开了些安神的药,根本不管用。再后来,厂里开始有风言风语,说……说脑子不正常,说她疯了。”
我爸说到这里,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脸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。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在我面前,哭得像个孩子。
“我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你,我怕你以后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。所以,我开始不让她出门,把她关在家里。我以为,这样就能保护她,保护这个家。”
“我错了……我大错特错……”
他从木箱里,颤抖着拿出那几本日记。
“这些,都是她写的。她清醒的时候,会把自己的痛苦写下来。”
我接过日记本,泛黄的纸页上,是我母亲娟秀的字迹。
“三月五日,晴。今天阿劲会叫妈妈了,我很高兴。可是,为什么我心里还是这么空?像有个黑洞,要把我吸进去。”
“四月十日,阴。卫国又跟我吵架了,他不懂,他永远不懂。我不是无理取闹,我是生病了。我的脑子里住着一个魔鬼,它在啃食我的快乐。”
“六月一日,雨。我好害怕,我怕我会伤害到阿劲。我看着他,有时候会冒出很可怕的念头。卫国,救救我,谁来救救我……”
我一页一页地翻着,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。这些无声的文字,记录了一个年轻母亲最绝望的呼救。
“那天晚上……”我爸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,“17年前的那个雨夜,电闪雷鸣。你外公外婆又来了,他们说,要把接回去住一段时间,找个‘大仙’给看看。我一听就火了,我不信那些东西,我们又吵了起来。”
“吵得很凶,就在房间里听着。她本来精神就不好,被我们一刺激……等我们发现不对劲,冲进房间的时候,她已经……”
他哽咽着,说不下去了。
“她从窗户……跳了下去。”
我的世界,在这一刻,彻底崩塌了。
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,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,和血液冲上大脑的轰鸣声。
“不是生病……不是意外……”我喃喃自语。
“你外婆当场就晕了过去,你外公指着我的鼻子,骂我是杀人凶手。你小姨抱着我,求我救救她姐姐。”我爸的眼神空洞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雨夜。
“我当时……脑子里一片空白。我只知道,是我害了她。是我们所有人,逼死了她。”
“我疯了一样,冲下楼,可是一切都晚了。我抱着她冰冷的身体,雨下得那么大,好像天都塌了。”
“后来,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。也许是愧疚,也许是害怕。我害怕面对你外公外婆的指责,害怕面对邻居们的议论,更害怕……害怕将来怎么跟你解释这一切。”
“所以,我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。我跑了。”
“我趁着混乱,抱着当时正在发高烧的你,连夜离开了那个家,离开了那个城市。我断了所有的联系,编造了一个她病逝的谎言,我想把过去的一切,全都埋葬掉。”
“我以为,只要我不说,不提,那些痛苦就不存在了。我以为,这样就能让你在一个‘正常’的环境里长大。”
他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,充满了无尽的悔恨。
“阿劲,对不起。爸对不起你,更对不起。”
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,看着他被生活和内疚压弯的脊梁,看着这个用谎言和沉默,独自背负了17年十字架的男人,心里所有的怨恨,在这一刻,都烟消云散了。
我没有哭喊,也没有指责。
我只是伸出手,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,就像小时候他安慰我那样。
“爸,”我说,“不怪你。”
我知道,在那个年代,没有人懂得什么是抑郁症。他们每一个人,包括我的父亲,我的外公外婆,都用自己以为正确的方式去爱她,却在无知中,将她推向了深渊。
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,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剧。
第7章 一碗阳春面
真相大白后的那个晚上,我和我爸谁都没有睡。
我们就坐在客厅里,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,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,我一页一页地翻着母亲的日记。
我们聊了很多,聊母亲喜欢吃什么,聊她最爱哼的那首小调,聊她写过的那些青涩的诗句。这是二十年来,我们父子俩第一次如此平静、如此深入地谈论她。
她不再是墙上一张冰冷的黑白照片,而是一个鲜活、立体、有血有肉的女人。她爱过,痛过,挣扎过。
天快亮的时候,我爸掐灭了最后一根烟,对我说:“阿劲,明天……我们去看看你外公外婆吧。”
我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第二天,我特意去百货商店,买了两罐麦乳精和一些糕点。我爸则换上了他最好的一件外套,那还是几年前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的,他一直舍不得穿。
我们按照苏梅给的地址,找到了我外公外婆家。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,和我家差不多。
站在那扇熟悉的、又陌生的门前,我爸的手在门铃上悬了很久,都没有按下去。他的手在抖,嘴唇也在抖。
我知道,这一步,他准备了17年。
我伸出手,覆盖住他的手,和他一起,按下了门铃。
开门的是苏梅。她看到我们,先是一愣,随即眼圈就红了。她看了一眼我爸,没说话,只是默默地让开了身子。
屋子里,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,旁边一个清瘦的老爷子在看报纸。他们就是我的外公外婆。
听到动静,他们抬起头。
当外公看到我爸的那一刻,他手里的报纸“哗啦”一下掉在了地上。他猛地站起来,指着我爸,浑身颤抖,嘴唇哆嗦着,想骂什么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外婆的反应更激烈,她手里的毛衣针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满了泪水,她看着我爸,又看看我,嘴里发出“呜呜”的哭声。
“卫国……”
“爸,妈。”我爸的声音嘶哑,他“扑通”一声,直挺挺地跪在了两位老人面前。
“我对不起你们,我对不起郁兰……”他把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一下,又一下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整个屋子,只剩下他的磕头声和外婆压抑的哭声。
我站在一旁,眼泪再也忍不住,夺眶而出。我走上前,也跟着我爸跪了下来。
“外公,外婆。”我哽咽着,叫出了这两个迟到了二十年的称呼。
外婆再也撑不住了,她颤颤巍巍地走过来,一把抱住我,嚎啕大哭起来。“我的外孙……我的阿劲……外婆还以为,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……”
她的眼泪滚烫,滴在我的脖子里,也灼烧着我的心。
外公站在原地,老泪纵横。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我爸,最终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走过来,把我爸从地上扶了起来。
“起来吧……都过去了。”
那一天,没有激烈的指责,也没有声嘶力竭的质问。只有泪水,和长达17年的思念与悔恨。
中午,外婆和苏梅阿姨在厨房里忙活着,做了一大桌子菜。外公则拉着我,问长问短,问我工作累不累,问我有没有谈对象。我爸就坐在一旁,局促不安地搓着手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吃饭的时候,外婆特意给我盛了一碗阳春面。
“这是妈小时候最爱吃的。”她红着眼睛说,“她说,面条长长的,就像日子,总会有盼头。”
我吃着那碗面,眼泪滴进碗里,和汤汁混在一起,又咸又热。
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,年轻的母亲,也坐在这里,吃着同样一碗面,憧憬着未来的日子。
那一刻,我终于和我从未谋面的母亲,达成了真正的和解。
第8章 新的开始
那次认亲之后,我们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,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。
我和我爸依旧住在那间狭小压抑的筒子楼里,但他不再整天板着脸,沉默寡言。他开始学着做一些我妈生前爱吃的小菜,虽然味道不怎么样,但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。我们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,他会问我厂里的事,会跟我讨论报纸上的新闻,甚至还会在我下班晚了的时候,絮絮叨叨地催我早点回家。
那堵在我们父子之间伫立了二十年的冰墙,终于在那个冬天,彻底融化了。
我每个周末都会去外公外婆家。外婆会给我准备好吃的,外公会拉着我下棋,苏梅阿姨则会给我讲很多很多关于我妈小时候的趣事。她说我妈小时候是个淘气包,会爬树掏鸟窝,会把墨水甩到老师的白衬衫上。
从他们的讲述中,我母亲的形象变得越来越丰满,越来越真实。她不再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的悲剧人物,她也是一个活泼、可爱、对生活充满热爱的女孩。
我把母亲的日记和诗稿,都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,装订成册。有一次,我把册子拿给苏梅阿姨看,她看着看着,就哭了。她说:“姐姐要是知道,她的阿劲这么懂她,该有多高兴。”
第二年春天,我们两家人一起,给我妈重新迁了坟。新墓碑上,我亲手刻上了她的名字:苏郁兰。
不再是那个被我爸简化了的名字,而是她完整的,属于她自己的一生。
那天,天气很好,阳光明媚。我们站在墓碑前,我爸和我外公,两个都已不再年轻的男人,并排站在一起,默默地抽着烟。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言语,但一个眼神,一个递烟的动作,就足以消解掉过去所有的恩怨和隔阂。
我看着他们,心里忽然明白了很多。
生活不是非黑即白的小说,没有绝对的好人,也没有纯粹的坏人。每个人都可能因为无知、偏执或者懦弱,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。但比追究对错更重要的,是理解,是宽恕,是带着伤痛继续往前走。
我爸用一个谎言,囚禁了自己17年,也让我缺失了17年的母爱和亲情。我不能说他完全没有错,但我能理解他当年的绝望和苦衷。他用一种笨拙而偏执的方式,保护了他认为应该保护的东西,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。
而我,从一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年,到后来执着地追寻真相,再到最后选择理解与和解。这个过程,让我一夜之间长大了。我明白了家庭的意义,也懂得了亲情的可贵。
又过了一段时间,我辞掉了机修厂的工作,用攒下的钱,和马东合伙在城里开了一家小小的五金店。生意不温不火,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。
我再也没去过“金色年华”舞厅。那个地方,像我青春期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。它用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,为我揭开了一段被尘封的往事,也让我找到了回家的路。
偶尔,我还是会想起那个闷热的夜晚,想起那个丰满的大姐在我后背上游移的手。那只手,曾经让我感到困惑和不安,但现在回想起来,我只感到一阵温暖。
我知道,那是我的亲人,在穿过漫长而黑暗的岁月隧道后,小心翼翼地,向我伸出的手。
她想告诉我:孩子,你不是一个人。
